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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伯農(nóng)/口述 趙令賓、倪蔚青/訪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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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上海市成人教育委員會副主任郭伯農(nóng)講述枕流公寓往事。視頻:王柱、顧明(08:52)
枕流公寓位于上海市靜安區(qū)華山路699、731號,是上海市歷史建筑保護單位。公寓建于1930年,業(yè)主為李鴻章之子李經(jīng)邁,由美商哈沙德洋行設(shè)計,華商馥記營造廠施工,建筑采用折中主義風(fēng)格,時因設(shè)施齊備、名人匯聚,有“海上名樓”之稱。
整個公寓項目占地7970平方米,其中花園面積2500平方米,建筑占地979平方米,地上7層,地下1層,初建成時共約40套住房。公寓平面由內(nèi)部式、外廊式和躍層式等單元組成,一至五層每層6-7套,設(shè)二室戶約80平方米、三室戶約100平方米和四室戶約150平方米。六至七層為躍層,設(shè)有五室戶和七室戶,在當時上海公寓中頗為少見。
1949年以后這里空置的房間被分配給高級知識分子居住,知名住戶包括報人徐鑄成,導(dǎo)演朱端鈞,作家周而復(fù)、峻青、王慕蘭,文藝理論家葉以群,畫家沈柔堅,三棲明星周璇,影劇表演藝術(shù)家喬奇和孫景路夫婦、孫道臨、徐幸,越劇表演藝術(shù)家傅全香、范瑞娟、王文娟等。
澎湃新聞(www.thepaper.cn)聯(lián)合候車式文化工作室、上海市靜安區(qū)靜安寺街道共同推出“枕流之聲”系列稿件,以口述歷史呈現(xiàn)枕流公寓內(nèi)十余個家庭跨越七十年的悲歡離合,并根據(jù)口述史料通過圖形建模還原1930年代枕流公寓的建筑特征,記錄人與建筑共同書寫的城市歷史。

郭伯農(nóng),1940年生于上海,1952年入住華山路731號,后搬至699號,1973年搬出,前上海市成人教育委員會副主任。
隱居:“枕流漱石”的生活態(tài)度,與英倫古堡式的現(xiàn)代建筑
訪問員:郭老師,您好!您是什么時候出生的?
郭伯農(nóng):1940年。
訪問員:出生在哪里?
郭伯農(nóng):上海。我出生在陜西北路470弄這個小區(qū)里頭。家里的陽臺對著一個很有名的猶太學(xué)校,家對面就是中華書局那個大字典的編輯所。
訪問員:那您是什么時候搬到枕流的?
郭伯農(nóng):1949年以后,我們家住到了高納公寓,英文就是Grosvenor House。在茂名南路上,花園飯店對面。后來到1952年的時候,那個地方要變成錦江飯店了,所以住戶就往外搬,我們就搬到了枕流公寓。枕流公寓不是有兩個大門嘛,我們家住的是731號那頭。
訪問員:你們當時為什么會選擇枕流公寓的呢?
郭伯農(nóng):你們知道枕流公寓它有一個特點,很多清流退隱以后呢就喜歡住在那兒。北洋政府,或者國民政府,有些退了休了,或者想回來享清福的那種人呢就喜歡這個房子。因為“枕流”這個字眼,本身就具有一種從此退隱到山野之中去的意思。當年孫子荊(在《世說新語》里)回答這個話的意思也就是:我從此以后,“枕流漱石”,從此以后就過這種隱士的生活。我們當時有一個朋友介紹,對方呢,我后來查過,他們家原來肯定是北洋政府的。我到他們家看到墻上掛著一幅很大的油畫,畫著一個老頭兒,穿著北洋政府的那種官服。姓什么我忘了。他們當時準備出國,或者搬到別的城市去不在上海了,那么這個房子要出讓。當時出讓的話,要付頂費的。就是我頂著你戶名進去,你這房子將來承租人就算是我了,我要付你一筆錢,這筆錢通常拿金條來抵。那因為我們與他們相熟,所以這筆錢呢收得比較少,打了一點折扣。我們覺得很好,就搬過來了。當時覺得這個環(huán)境不錯,我媽媽挺喜歡的,因為我們原來住的那地方,茂名南路那兒已經(jīng)越來越熱鬧了。(長樂路)對面就是蘭心劇場,還有(茂名南路)對面就是,現(xiàn)在叫花園飯店,當時是法國總會,F(xiàn)rench Club,也很熱鬧。我媽就想住得稍微安靜一點。枕流公寓在1952年的時候?qū)庫o,確實就是適合做隱居的。華山路美,清凈。我們住在四樓,眼睛看出去,可以看得很遠很遠,一直可以看到淮海路,天際是一片開闊的。旁邊就是中國福利會兒童藝術(shù)劇院。當時他們有個樂隊,在那里頭排練,我還挺喜歡?,F(xiàn)在都變了。
訪問員:那您對枕流里的花園、天臺,還有走廊什么的還有印象嗎?
郭伯農(nóng):印象很深。聽我的好友李道夔說,枕流公寓是他爸爸的叔叔參與建造的,這位叔叔解放前去了臺灣。這個房子說起來是西班牙式的,大的特點就是它這個立面,用的顏色、材料都是白的。這種構(gòu)造呢在歐洲,基本上是地中海沿岸的顏色。但是它的結(jié)構(gòu)又采用了很多古老的英國元素。不知道你們到樓頂去看過沒有,它這個樓頂有些尖的造型往外伸出來,這其實是一種城堡的設(shè)計,是用來做防御工事的。那個門,都是從英國直接運過來的木料做的,很厚的木板,上面有一道很寬的鐵條,把它拼起來釘住。這種房子、這種門的構(gòu)造,你們到過英國就會知道,很像是蘇格蘭古堡的樣子,就是哈姆雷特和他的老爸走來走去的那種走道的樣子。我一到那個走道,看見那種門,就想起哈姆雷特。它既有西班牙的外貌,又有英國古堡的森嚴,所以印象很深。上海有很多公寓,完全是新式的,比如說你們到Gascogne(蓋司康公寓)、Picardie(畢卡第公寓)去看,它們這些房子都是現(xiàn)代化的。唯獨枕流公寓,它也有電梯,也有花園,但是它的用料、建筑樣式,帶著很古老的歐洲風(fēng)格,這點我覺得印象深刻。我們小時候特別喜歡到它的樓頂去玩,那個樓頂鋪著沙,在上頭跑來跑去挺好玩的,就有那種在英國的古堡上面做騎士的感覺??戳擞鳦anterbury(坎特伯雷)的故事,就會覺得這個很能夠聯(lián)想。那么后來看了Shakespeare(莎士比亞)的劇本,就覺得這個房子真是跟Shakespeare的那個年代有一定的聯(lián)系。這個房子很有意思的一點,現(xiàn)在沒有了。我們當時搬去的時候,699號大門一進去不是有個凹進去的地方嗎?這個地方原來有一個妖獸的頭。這個頭又像魚又像蛇又像龍,就是沒有角的,雕得很精致,銅做的。它的嘴里噴水,底下有個水池。其實這是枕流公寓的點墨之作。這個房子當年叫枕流公寓,出典于《世說新語》里頭的“枕流漱石”,英文名叫“Brookside Apartment”, “Brookside”就是小溪旁邊嘛。這個魚頭噴出來的水,形成一個小的池塘,就點出了“Brookside Apartment”的整個精神?,F(xiàn)在沒有了,后來都拆掉了。

訪問員:您還記得起來當時電梯是什么樣子的嗎?
郭伯農(nóng):電梯小得很,(門拉開來)“噶啦啦”,鐵鏈子的,現(xiàn)在還是這樣吧?
訪問員:現(xiàn)在是電動的了。
郭伯農(nóng):哦,改造過了?我們那時候是這樣“噶啦啦”地拉過來,標準得很,歐洲的那種電梯呀。自行車要拎起來才能進去。后來我覺得這樣拎實在太吃力了,所以每天干脆把自行車扛在肩膀上上樓下樓?,F(xiàn)在(電梯)大小有大點了嗎?
訪問員:小了。
郭伯農(nóng):它這個井就這點大小呀,改不大的呀。
訪問員:那對花園還有印象嗎?
郭伯農(nóng):花園當時我們還是很喜歡的。那幫哥兒們,比如蔡迺繩、李道夔,一直在下面打棒球。因為這個(大?。┻m合打棒球啦,一個球“嘣”一下可以打很遠?,F(xiàn)在不可能了。
命運: 731號那頭的印記
訪問員:你們剛搬進去的時候是住731號那邊吧?小時候?qū)δ抢锏挠∠笫窃鯓拥模?/p>
郭伯農(nóng):其實我小時候的印象全是731號那頭的,而且我的好朋友大部分都是住在那半邊的。我好的朋友是住在一樓的李家,現(xiàn)在還保持著密切的來往。你們知道這個樓是李鴻章的兒子李經(jīng)邁造的,對吧?李家一代一代地往后傳,大概傳到第三代的時候,出了一個人叫李家瓛。李家瓛是李鴻章的直系傳人,其實應(yīng)該是這個房子真正的繼承者。他從小就到英國去留學(xué),牛津大學(xué)畢業(yè)的,一口正宗的牛津發(fā)音,是我姐姐的老師。以前是復(fù)旦大學(xué)的教授,1950年代被調(diào)到解放軍外國語學(xué)院去了。他的夫人叫劉明珍,是上海有名的實業(yè)家劉鴻生的第九個女兒,他們叫九小姐。這位夫人跟我媽是閨蜜,她們兩個人好得不得了。因為這個關(guān)系,我跟李家的兩個兒子從小就在一塊兒長大。哥哥叫李道夔,后來在北京醫(yī)學(xué)院。弟弟叫李道華,他后來跟著他爸去了解放軍外國語學(xué)院。在上海的時候,我們仨老在一塊兒,后來我到北京念書,又在一塊兒。他們是我在枕流公寓里頭要好的兩個朋友。
訪問員:關(guān)于731號的那個房子您還有什么印象嗎?
郭伯農(nóng):我家這個房子編號好像是4F,后來才改成數(shù)字的。進去有個門廳,門廳左邊是廚房和管家的房間。右面是主臥室,帶洗澡房的。再往里走呢,是一個客廳和一個飯廳,中間是可以隔開的。當時我就住在主臥,爸爸媽媽住在前面大房間,外頭帶了一個漂亮的大陽臺。枕流公寓的陽臺外面都是蒙著紗窗的,晚上可以在那兒賞月啊喝茶什么的。當時因為我哥哥姐姐都不在,(爸媽)就我一個(孩子),所以這個房子我們就足夠住了。
訪問員:您的爸爸媽媽當時是做什么工作的?
郭伯農(nóng):我爸爸開始的時候在延安東路的大中華橡膠廠總公司。公私合營以后總公司撤銷了,他就分到了大中華橡膠廠的工廠里頭去,做財務(wù)主管。我媽媽是居委會里的文教委員,做里弄工作的。劉明珍,李家的那個媳婦,她好像是婦聯(lián)主任,所以她們倆特別要好,老在一塊兒搭檔。那時候說起來也是很進步的積極分子。
訪問員:您和關(guān)系比較好的那些小伙伴們通常會干點什么?
郭伯農(nóng):其實我是不怎么愛在外頭玩的,喜歡泡在家里看書,至今如此。一個是看書,一個是聽音樂。我很喜歡音樂,雖然我自己不會(演奏),但我喜歡聽,用各種電子的設(shè)備來(聽)。我的那些好朋友呢,也都是喜歡這個的。
訪問員:1950年代音樂是怎樣播放的?
郭伯農(nóng):大部分是靠電臺,也靠自己的放送設(shè)備,當時就是聽唱片?,F(xiàn)在這種唱片是立體聲的了,但是當時沒有立體聲的。當時在這個樓里頭,喜歡音樂的人,據(jù)我知道也不多。就我和李道夔兩個人,成天在弄音樂。
訪問員:那玩什么樂器嗎?
郭伯農(nóng):我們都不會,就我姐姐鋼琴彈得好?,F(xiàn)在她也有點名氣,前不久編了一套書《老年人學(xué)唱英語歌》,教你怎么跟著曲調(diào)、節(jié)奏,朗誦英語的歌詞。她就喜歡這個。
訪問員:那你們家里都很喜歡音樂。
郭伯農(nóng):對。我爸爸熱愛京劇,他是典型的、標準的程派,是上海程派研究會的。我哥和我爸一伙兒,也是唱京劇的。我跟我姐一伙兒,我們從小兩人在一塊兒就喜歡古典音樂。從我有記憶開始,伴隨著我生活、學(xué)習(xí)的,就是我姐姐練琴的聲音。我一直在這種氛圍之下,就自然而然地喜歡音樂了。
訪問員:但是后來沒有走這條路嗎?
郭伯農(nóng):人的命運有時候是很有意思的。我姐姐1950年高中畢業(yè),去考燕京大學(xué)音樂系。整個華東地區(qū)錄取倆人,她是其中之一,開心死了。就在要去的檔口,抗美援朝戰(zhàn)爭爆發(fā)了,我媽就不肯讓她去:“你一個女孩子家的跑到北方去念書,萬一打起仗,扔原子彈了咋辦哪?”結(jié)果就沒去。她要是去了,沒準就是一個很不錯的演奏者。她現(xiàn)在有個絕招,就是給老人伴奏,很多人做不到的,為什么呢?因為老人唱歌要變調(diào)的,我姐姐就能適應(yīng)。另外老人唱歌有誰拿五線譜的?我姐五線譜會彈,簡譜也會彈。所以她現(xiàn)在住在老人公寓,吃香得一塌糊涂。

訪問員:這確實很了不起。那您對731號那頭的鄰居還有什么印象嗎?
郭伯農(nóng):我們樓上一戶人家是很有意思的,我特別要講吳肇光和涂蓮英這兩人。吳肇光是中山醫(yī)院的專家,他的太太是個美國人,叫涂蓮英。涂蓮英的父親涂羽卿以前是圣約翰大學(xué)的校長,涂蓮英的媽媽是美國人。吳肇光和涂蓮英倆人解放前到美國去,后來回國以后就住在我們樓上。涂蓮英這個人是典型的美國性格,心直口快,想什么就說什么。她剛回來那會兒老是來找我媽,拿美國的尺度來比較,就覺得中國很多事情看不慣,我媽媽就做了很多工作。吳肇光年輕的時候是標準的美男子,剛剛回國那會兒,穿著那種花格子的襯衫。這夫妻倆根本就是美國人,而且是氣質(zhì)化的美國人。兩人都是醫(yī)生,醫(yī)科大學(xué)畢業(yè)。一個做了外科醫(yī)生,一個做腫瘤科的醫(yī)生。涂蓮英是上海市共產(chǎn)黨員,三八紅旗手。她領(lǐng)導(dǎo)的腫瘤科研研究小組在世界上都有地位,很可惜61歲就去世了。
回憶:699號的左鄰右里
訪問員:那你們是什么時候再搬到699號的呢?
郭伯農(nóng):我們搬到枕流去的那一年是1952年,我哥哥到清華大學(xué)去了。然后我姐姐也到北京去,到人民大學(xué)去了。到了1957年,我也考上了大學(xué),去北京了。家里就老爹老媽倆人,他們就覺得這房子有點空,就拿了43室的一室一廳。
訪問員:那43室大概是什么樣子的?
郭伯農(nóng):699號43室,設(shè)計時是整個枕流公寓單層面積大的一套房子。43室這條門廊很長,地面是水門汀磚頭的,應(yīng)該是外走廊,但被攔進去了。為什么要把門攔到外面去呢?就因為43室早的時候是房東住的,應(yīng)該是李經(jīng)邁的妹妹住的。就是我說的那個李家教授的姑姑。后來住的是誰呢?陶金和他的太太章曼萍。陶金有名的電影就是《八千里路云和月》。那套很好的房子他們倆住,覺得太大了,就跟我媽商量說我們兩家合一塊兒吧。于是我爸爸媽媽就搬過去了。那個房子三房兩廳,他們拿了兩房一廳,我們家拿了一房一廳,就合起來了,以后我們就一直住在這號了。后來,陶金和章曼萍要調(diào)動工作,調(diào)到珠江電影制片廠,陶金去做導(dǎo)演,就搬走了。
章曼萍和陶金搬走以后,那房子空了一段時間,搬來一戶新的,是王文娟。王文娟你們都知道嗎?[編者注:截至訪問時]現(xiàn)在還健在,是唱越劇的。她和孫道臨談戀愛的過程我是知道的。當時有一個問題,一戶就一個電話,那個電話是裝在我們家的,所以王文娟晚上要打電話,都到我們家來。后來他們就真的結(jié)婚了。
他們結(jié)婚后不久就搬到了武康大樓。這個房子又空關(guān)了相當長的時間,來了一戶新的,那個房主叫濤。濤是當年上海師范學(xué)院的黨委書記,現(xiàn)在叫上海師范大學(xué)了。他的女兒你們一定知道,叫陳鐵迪,那時候是同濟大學(xué)的教師,后來是上海市委副書記、市人大常委主任、市政協(xié)主席。我們又跟他們一起住了很長時間,一塊兒度過了“文革”當中困難的年代。后來到1973年我們先搬走的,不久以后他們也搬了,大概是1974、1975年左右,我們還去幫他們搬家。濤一家搬走后,結(jié)構(gòu)工程專家李國豪夫婦搬到43室住過一段時間,之后中共中央華東局第一書記、國務(wù)院副總理柯慶施的遺孀好像也住過。
訪問員:嗯,除去43室,您和其他鄰居有什么來往嗎?
郭伯農(nóng):我們要好的一戶鄰居,就住在我們旁邊,這戶人家的男主人叫沈祖域。沈祖域是上海工商聯(lián)的副會長,他的老爸是上海的桐油大王沈瑞洲。沈祖域的太太叫徐萱壽,我很小的時候就對她特別佩服。因為她是枕流公寓漂亮的一位女士,風(fēng)度特別好,而且飽讀經(jīng)書,肚子里頭有很多學(xué)問的。他們有一雙兒女,兒子叫沈鉅,是我的好朋友,比我小多了,但是現(xiàn)在跟我信件來往很多。這個男孩,當然我覺得也是沈家對他的教育成功?!拔母铩逼陂g,他們家受到極大的沖擊,沈鉅就乖乖待在家里學(xué)英文?!拔母铩苯Y(jié)束,第一次高考,一槍就考上清華大學(xué)工程物理系。因為他沒有間斷過(學(xué)習(xí)),他媽媽一直在不停地給他補課。他到了大學(xué)里面,英語免修,后來又在美國伯克利拿到了博士學(xué)位。我們至今還保持著聯(lián)系。沈家伯伯和沈家姆媽也是,我始終跟他們保持著很好的友誼,一直到兩位老人都過世。前些年,沈鉅想把枕流的房子全部裝修一遍,他把我找去,問我當年是怎么樣的,他想恢復(fù)原狀。
西風(fēng)裊裊秋 好去莫回頭
訪問員:剛搬進去的時候您已經(jīng)12歲了,是在念小學(xué)還是初中呀?
郭伯農(nóng):初中。我在五四中學(xué)。當年我們這個學(xué)校是兩個大學(xué)的附中合并而成的,一個是圣約翰大學(xué)的附中,一個是大同大學(xué)的附中。所以師資力量特強,很多老師后來都到大學(xué)去的。
訪問員:念中學(xué)的時候,您的生活是怎么樣子的?
郭伯農(nóng):我到初二的時候就騎自行車上學(xué)了。中午都是自己帶的盒飯蒸了吃,下午上完課就回來了。那輛自行車我一直帶到北京去,后來又帶回來。在枕流公寓一直用那輛車,用到我們搬去南昌路,后被人偷掉了。
訪問員:可惜了啊。1957年去北京讀大學(xué),畢業(yè)之后就回到上海了?
郭伯農(nóng):對。回來以后我就到了盧灣區(qū)業(yè)余大學(xué)做教師,一直工作到1984年,20來年。我在那兒先是做教師,到了“文革”,被打成“反革命”。我們當時有個“反革命集團”,這個集團現(xiàn)在看起來就是一幫年輕教師在一塊兒,嘰嘰喳喳地說一些話。這些話說到底就是地討厭四人幫,對“文革”不滿。因為我們這些人幾乎都是被抄家的對象,在一起免不了發(fā)發(fā)牢騷。但這些言論中,很多同情、欣賞的內(nèi)容。我算是外圍人員,上課特別好。當時我們已經(jīng)在“復(fù)課鬧革命”,上課了。要是把所有人都打成“反革命”,誰上課???所以只是抓幾個要緊的人,打成“反革命”,不能上課,去改造。像我們這些人呢,后加一頂帽子,叫做“犯嚴重政治錯誤”,還是照樣上課。打倒“四人幫”以后,要平反了,我們這幫人就屬于在“文革”當中立場堅定的,是真正的革命派。我那時候剛好快40歲,就提拔做了校長。先做校長,后來又提拔,做了盧灣區(qū)教育局的局長。又過沒幾年呢,給我調(diào)到市里頭去了。
訪問員:那您跟您太太是在枕流結(jié)婚的嗎?
郭伯農(nóng):我跟我太太就是在枕流公寓結(jié)的婚。我從北京回來以后,我們倆好上的。我太太那時候還是小姑娘,特別聽我的,我就滿意。我窮得很那時候,你看我這一個月才四五十塊錢的工資,我太太要我。大家反正都是苦,就在一塊兒苦吧。我高興,還在“文革”,我娶上老婆了。我們是1973年結(jié)的婚,結(jié)婚不久我們就搬走了。
搬走的原因,是我媽媽受不了了?!拔母铩逼陂g,住在樓里的文藝理論家葉以群先生自殺了。他自殺的那一天我剛好去上班。后來有個哥兒們告訴我說,那天他走到后樓梯就看到不對啊,說葉家伯伯怎么坐在窗口上頭,兩個腳在外面晃來晃去。這個時候“文革”還沒有真正開始,但是已經(jīng)風(fēng)聲鶴唳了。就是這一天,他跳下去了。我剛好出門,救護車也來了,一大堆人圍著,我也沒進去看,老實說我也不忍心去看。葉家伯伯,我們每天都看見的啊,跳樓了。三樓的郁家,我們眼看著他們被斗。郁家的兒子在美國是一個的海港港口的工程設(shè)計師,老奶奶拼命要他回來,結(jié)果他是離了婚回來的?;貋硪院螅驮谏虾8圩隹偣こ處??!拔母铩钡臅r候非說他是美國特務(wù),紅衛(wèi)兵到他家里天天斗,我們在樓上就聽到他哇哇哇地叫。后來有一天,郁家的兒子在廁所里上吊了。我們鄰居濤老先生,他是1925年入黨的,真正的老布爾什維克了。他的入黨介紹人是郭亮,郭亮烈士是毛主席的得意門生。而且濤是湖南省第一師范(的學(xué)生),就是毛主席的學(xué)校。這么一個人,非要把他打成叛徒,為什么呢?因為他做地下工作,在上海大概有五六次被國民黨或者日本人逮捕,后來都出來了。這個出來呢,有的是我們黨去救他了,想辦法、走門路把他弄出來,有的呢是罪名不成立,就放出來了。唉,(他們)不相信:“你這個共產(chǎn)黨員到了里面怎么就會飛出來呢??。咳思以趺炊紶奚?,就你不犧牲呢?你一定是叛徒。”就這么打。老先生那時候60多歲了,耳朵被紅衛(wèi)兵拉扯裂開,還關(guān)在學(xué)校里頭,都不知道關(guān)在哪兒,家里人找都找不到。我們要好的那戶鄰居沈家,北京來的紅衛(wèi)兵就住在他們家里,折騰得夠嗆。我們就在隔壁,就聽那個屋子里頭,哇哇哇地叫。硬把沈先生往冰箱里塞。然后他們家有一個大的三角鋼琴,讓他們夫婦兩個人把鋼琴抬下去。三角琴啊,多少重啊?!抬下去,要抬到下面,命也沒了。然后把那個徐大姐的頭發(fā)全部剃光。第二天我就看見她帶著一頂帽子,頭發(fā)都沒了。平時風(fēng)度極好,穿的衣服都是特別得體好看的。那時候就戴著頂帽子,穿著件不知道哪里去找來的卡其服,破破爛爛的。枕流公寓是高級知識分子和資本家集中的地方,基本上沒有一戶是安生的。所以,我媽媽嚇壞了,我們千方百計想法兒地找房子,后來就找到南昌路去了,1973年搬走的。

訪問員:郭伯伯,枕流公寓建于1930年,至今90多年的歷史,像一個耄耋老人。剛才您說童年開心的時候是在枕流度過的,“文革”苦難的一段時間也是在枕流度過的。那這樣的話,枕流公寓對您或者您的家庭意味著什么?如果要給這位老人捎一句話,您會說什么呢?
郭伯農(nóng):當年李經(jīng)邁蓋這個公寓,應(yīng)該說是很現(xiàn)代化的一個房子吧。但是在這個房子身上,充分體現(xiàn)出了一個東西,就是它的殖民主義的色彩。或者對中國來說,這個時期是中國比較屈辱的一個時代,1930年代嘛。但是同時,“枕流”這兩個字本身又代表著中國文化當中深奧的一種生活態(tài)度,就是我用水流來清洗我的耳朵,我用石子來磨礪我的牙齒,使得我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,使得我始終有一個強健的體魄,因為牙齒代表著一個人的生命力。所以這種精神融合到這棟房子里頭來,就體現(xiàn)了一個什么呢?就體現(xiàn)了古老的中華文化和西方文化的一種結(jié)合。在上海的所有公寓里頭,沒有一個公寓像枕流結(jié)合得那樣深刻。
其實我們住戶開始并不懂,我是后來越來越有體會?,F(xiàn)在回憶起門口那個魚頭在噴水,就深深地感受到,這幢房子它體現(xiàn)了中西文化之間的這種交匯??赡芪覀冎袊_始的時候是屈辱的,但是在現(xiàn)在,在未來,我們中國在這種交匯當中的地位會越來越高。枕流這個老人,經(jīng)歷時間的洗禮,今天依舊巍然屹立。這個房子曾經(jīng)住過這么多的高級知識分子和藝術(shù)家,它不僅是這些人賴以生存的世外桃源,更是一個海納百川、兼容并蓄的文明發(fā)生地,中國必須有這種包容開放的心態(tài)。希望這樣一種海派文化在枕流身上可以進一步的開花結(jié)果。這個就是我對這個老房子,我的這個老伙計想要說的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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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(zé)任編輯:彭珊珊
校對:張亮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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